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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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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卯時快到,殿外的那片天露出一點點鴻蒙亮光。

朝會很快要開始了,太監叫唱,大殿禮樂聲起,偏殿的朝臣分列兩排,陸續步入金鑾殿。

大晉朝被閹宦把持朝政已久,先帝剛愎自用,喜聽讒言,導致內閣被閹黨打壓已久。

如今新朝,新帝年幼,繼續握在閹黨手中,臣子們都以為永無得見天日的一天了。

誰知陸閣老身先士卒,冒著砍頭的風險進後宮覲見長公主,並且已經得到了長公主承諾協助內閣廢除閹黨政權了。

在一片看不到頭的晦暗中,臣子們總算見到了盡頭亮起那麽一絲光點。

丹陛之上,幼帝身穿寬大的龍袍,打著呵欠由宮女太監簇擁著理好衣袍,端坐龍座上。

可小皇帝有點鬧情緒,趙掌印立馬讓幼帝的乳母進殿。

裊裊白煙從銅獸仙鶴的嘴裏流瀉出來,環繞著這個莊嚴肅穆的殿堂,乳母就在這一片莊嚴下解`衣,坦出胸口給幼帝餵`乳,一旁盤踞的金龍神獸還在看著,臺下朝臣不約而同低了頭。

“臣懇請陛下撤掉乳母!”一位精忠的三朝老臣上前諫言。

“陛下已經五歲,早就過了戒`奶時候,卻仍然未曾戒`奶,臣想請問伺候陛下的宦臣都在幹些什麽!”

趙掌印勾唇一笑:“陛下年幼喪母,神智一直不大穩定,太醫說需得給陛下找些撫`慰,咱家覺得只要辦法行得通,可以不必對陛下這麽要求苛刻,大人這麽說,難道是有更好的方法?”

幼帝失母後時常大鬧絕食,嚴重時甚至會痙攣抽搐,大臣們都有所耳聞,這下這奸宦放話,那位老臣也不敢說話。

“那敢問堂上諸位大人,可有更好的辦法?”趙掌印又把目光投向堂下的人。

大家面面相覷,都不敢作聲了。

陸閣老袖內手指握得咯吱作響。

“無恥閹奴!陛下之所以患上此病,還不是你造成的?誰不知道梅妃是你殺的!”

梅妃結黨營私,私`通靜王本就是條條大罪,死罪是板上釘釘的事,只是斷沒有人想到那閹人會用那樣殘忍到喪失人性的手段來行刑。

座上的幼帝一聽梅妃的名字,情緒再度失控,撕扯著乳母的頭臉,這下是怎麽也哄不好了。

“肖大人公然出言刺激陛下,是犯了藐君的大罪,來人,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。”

趙朗辭緩緩轉動手裏的黑色扳指,冷聲道。

“等一下!”女子輕柔軟和的聲音響起。

門廊處太監這才焦急地扯著嗓子通稟:“長公主到——”

那一瞬,所有臣子都滿含希冀地望向了昕枂。

昕枂有些不好意思,第一次面對那麽多人的場面,她半低著頭提裾,快步越過一個個人影來到丹陛前。

“昱兒,來姐姐這裏,姐姐給昱兒編了一只貓兒,昱兒來看看好不好?”

小周昱終於停下撕扯乳母的手,乳母趁機跪著告退。

當一只臉龐圓潤,憨笑可愛的草編貓兒變戲法似的出現在昕枂手裏時,小周昱就停止了哭泣。

“我還有狗兒,你要看嗎?”昕枂蹲在他面前,小皇帝滿臉淚痕,眼中惶懼逐漸被驚奇取代,耿直地一點頭。

幼帝被哄好後,昕枂又笑著把他抱回皇座,在宮人驚訝以及欲言又止的目光下揉了一把幼帝的頭發,直接把他的十二旒冕冠弄歪了。

“昱兒是個好皇帝,好皇帝就不該隨便罰人,那位大人看著年紀很大了,二十板子打下來,骨頭都可能會斷裂,我們不要打他好嗎?”

小周昱望著昕枂的時候,內心充滿了安定,“好,那阿姐不要走,陪朕好嗎?”

昕枂笑著點頭,轉頭的時候不經意瞥到趙朗辭,他倒是沒有任何譴責的意思,只是一直不鹹不淡地看著她笑,看得她莫名心虛。

她咳了一聲,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馮玉安,“那個...馮公公,陛下說了好。”

馮玉安抿笑了一下,看向趙朗辭,得了他眼神同意後,就尖著嗓子對錦衣衛道:“沒聽見?還不趕緊放了肖大人?”

錦衣衛立馬把人放了。

籠罩在殿堂中的陰翳散去了一些,陸首輔把寄予希望的眼神投向長公主。

他把一本百官簽署的折子呈上:“啟稟陛下,既然我朝長公主已經回歸,那輔政之權當立刻交由與陛下血脈緊連的長公主殿下,司禮監監國之權,與我大晉太`祖遺訓有悖,懇請陛下準予長公主殿下立刻收回監國權,以慰太`祖之靈。”

他此話一發,滿朝文武都將希冀放在了長公主身上。

此時只要長公主硬氣些,說一句同意的話,司禮監就算萬般不願,也不能阻撓事情發展。

可閹黨把持政權時日已久,宮中盤根錯節都是他們的勢力,就算明面上收了他們的監國權,恐怕在幹政一事上,還有很長的路要對抗。

但能讓他們明面上收斂一些,總歸是好的。

殿內屏息凝氣,幾乎所有關註力都集中在昕枂身上了。

昕枂站在那裏有如芒刺在背。

退朝後,昕枂準備回麟趾宮,走到崇正門的時候,被陸鐘迎面截停。

馮玉安等人陰陽怪氣道:“陸閣老在朝上占不到便宜,就來堵我們殿下說些酸腐的話嗎?”

昕枂朝馮玉安道:“馮公公,本宮有話,想單獨同陸閣老說,你們能不能先回避?”

馮玉安為難,掌印讓他送長公主回宮,就是不想她被內閣的人糾纏,他怎麽可能放他們單獨說話?

“殿下,掌印有命...”

“馮公公,本宮求求你,只說兩句,本宮...有親戚在閣老府上做事!”昕枂硬著頭皮扯了個錯漏百出的謊話。

馮玉安見長公主求他,又想起那天公主殿下眼眸含情,淚水汪汪擡頭問,為何不能嫁他,他不由心旌神搖。

鬼使神差之下,點了點頭。

馮玉安等人走後,陸鐘一拂廣袖,“殿下今日為何失信?”

他豎眉看了眼馮公公那些人的方向,“他對殿下似乎是言聽計從的,老臣前些日子曾聽到一些宮廷軼事傳出,說殿下在宮中明目張膽豢養內侍,還曾有宮人看見趙掌印光天化日之下單獨從殿下寢宮出來,衣衫不整。”

“這!”昕枂驚得瞪大眼睛。

“本來臣還不願意相信,認為殿下只是為迷惑別人做出的煙幕。可現在看來,殿下倒真的是同那幫閹黨走在一起了!”

“既然如此,殿下那天為何答應老臣,給予老臣和滿朝臣子希望?!”

“不!閣老,你聽本宮解釋!”昕枂剛想開口,又覺得百口莫辯。

被陸鐘憤慨地盯了一會無話可說後,終於嘆息道:“算了,閣老就當從來沒認識過本宮吧!”

陸鐘哽住。

“殿下,你貴為大晉公主,難道忍心看著周氏江山被閹人把持嗎??”

“閣老你別說了,本宮知道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,你就當本宮同閹人同流合汙,危害江山社稷,是罪人,人人得而誅之吧!”昕枂鴕鳥地捂住雙耳。

“你!”

今日站上朝殿的那刻,昕枂內心還是猶豫的,她答應過陸閣老要一同對抗閹禍,守護心上人的讀書初心,可誰知道,昔日的心上人卻變成了與之相對立的閹禍!

這教她怎麽做?!

她不是那些寒窗苦讀只為一朝施展抱負回報朝廷的讀書人,她甚至不明白一朝公主的責任和擔當,她只是一個掙紮在主母手裏苦苦求生的孤女啊,是因為心上人給了她活著的勇氣,她才能咬緊牙關活到今時今日,她從來就是為追逐他而活的啊!

更何況,她到現在還不能接受,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麽就成了活在大家口中的毒瘤了。

“殿下,殿下你聽老臣說,現在只有你才能挽救社稷,地方建立三司的革制被司禮監留中,遲遲耽擱下來,各地貪汙成風氣,朱門酒肉臭,路有餓死骨,殿下不能只顧自己,罔顧天下百姓,叫天下學子寒心啊!”

陸鐘一邊追著昕枂,一邊進諫,不遠處的馮玉安等人已經看見,準備前來抓人了。

“閣老!閣老你快別說了,本宮做不到,本宮做不到啊!閣老,如果本宮同你說,趙掌印他本來是和你們一樣的人,你會相信嗎?”

昕枂停下腳步來,內心掙紮下已經喘`息連連。

陸鐘聽後呆了一呆,嘴唇囁嚅,“是...老臣知道...”

這下昕枂反倒有些納罕,反問道:“閣老你知道?你認識趙朗辭這個人是嗎?本宮說的是以前的他。”

“是...老臣知道...一切事都怪老臣,是老臣害了他,和他父親,愧對他們趙家...”老人渾濁的眼球裏溢出苦澀的淚,一滴滴沿著他飽經滄桑的臉龐溝壑往下流。

昕枂還想繼續問,可馮玉安等人已經來到,在她面前把陸鐘攔住。

“陸閣老,不得對長公主無禮,你這把年紀,可經不起東廠的板子啊...”

陸鐘默默垂下斑白的眼睫,啞聲:“請殿下恕老臣的無禮,老臣只有一句,老臣可能做不到對得起每一個人,但一定會做一個不負天下百姓的人!”

說完他就拂袖走了,昕枂楞在原地好久好久。

回麟趾宮一路上,昕枂一直在想一些事。

她記得以前那個大哥哥眼神裏有正氣,渾身上下散發著光芒,不像現在這樣暗沈戾氣,仿佛被扔進地獄重塑過似的。

她以前曾偷偷記下大哥哥看的那些書,後來她偷偷去認字後,就開始偷大兄這些書來看,那些大都是教誨讀書人以家國社稷為己任,談如何報國實現抱負的書。

朗郎他...應該是被狠狠傷害過,才會扔掉這一切,走到與之完全對立的極端處的吧?

這些年來,他到底受了多少苦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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